那时候,国家还没有正式开展家庭寄养,没有相关政策支持。但为了让小霓健康成长,也为了不再给职工增加负担,耿开文决定以接受寄养的方式领养小霓。
全国的福利院难以数计,但年轻的院长亲自领养抚养孤儿,还真是凤毛麟角。
微光成炬
——记“中国好人”耿开文
霓裳,两个令人浮想联翩的汉字,最早出现在屈原的《楚辞·九歌》里,用来赞美古代神话传说中天上的日神——东君穿着云做的上衣,霓做的下裳。
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也与这两个字有关。
太原市柳巷北口,早些年有个商场,名叫万事发。2000 年 10 月的某天,两个还算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女童出现在商场门口。其中一个对女童说:“你在这里待着别动,妈妈和阿姨进去买点东西就出来。”
女童很听话,点头答应。
两个女人消失在进出商场的人流里,再也没有出现。
她俩从另一个门走掉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女童孤单单地站在那里,大眼睛里充满惊恐和无助。
终于有人报警,柳巷派出所来人将女童领走。工作人员从她的衣兜里发现一个小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一行是女童的姓名、年龄和出生年月日,另一行是希望好心人把她收养。除了一只胳膊上有烧伤,5 岁的女童很健康,也很可爱,招人喜欢,派出所的人进出都把她带在身边。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几天后,女童被送到太原市福利院。
进了福利院的大门,就是党的孩子,女童有了新名字——党裳霓。被遗弃的经历,让小霓变得有些自闭,不愿意和人交流,平时不是躲在人后,就是钻到桌子下面,目光中总是流露出恐惧和警惕。为了让小霓尽快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她刚到福利院的那一个月,工作人员轮流带她回家住,让她感受家庭的温暖。
通宝育杰学校的校长来福利院慰问捐赠,在一个职工的办公室见到小霓。偶然的遇见,促成了校长和院长之间的单独见面。
这时的院长是耿开文,任职还不到一年。1999 年,37 岁的他刚到任就有人议论:这么年轻就当了院长,看来这里也只是个跳板。但没有人想到,耿开文在任上一干就是 14 年。
在院长办公室,校长对院长说:“我刚才看见一个小孩,一见到人就往桌子下面钻。从教育心理学的角度看,这个孩子可能羞耻心比较重,建议她可以到我们学校来上学,给她免学费,从小学一直到初中毕业。”
通宝育杰是太原市最早的私立学校,去那里上学的都是家庭相对富裕的孩子。
校长的一番话让耿开文很感动,连声道谢。
校长又提出一个要求:“但是,要有一个家庭来抚养她。如果没有家庭抚养,放学后还是回到福利院,两边的落差太大,不利于孩子的学习和成长。”
为了小霓寄养的事情,福利院专门开了一个会。那时候,国家还没有正式开展家庭寄养,没有相关政策支持。但为了让小霓健康成长,也为了不再给职工增加负担,耿开文决定以接受寄养的方式领养小霓。
全国的福利院难以数计,但年轻的院长亲自领养抚养孤儿,还真是凤毛麟角。
于是,小霓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20 世纪末,作为省会的福利院,太原福利院却不如大同、阳泉、晋城等地的福利院办得好。耿开文年轻气盛,不甘落后,一心想把福利院搞出个新模样来,所以日常的大部分精力都在福利事业上。小霓的衣食用住,生活习惯的养成,几乎是他妻子梁宝兰一手包办。耿开文说:“我当了好人,但付出最多的是我爱人。”
从小霓的口音和生活习惯猜测,她的家乡应该是在福建的沿海一带。也许因为骨子里不怕冷,她在家里从来不穿拖鞋,即使冬天来了,也是光着脚满地跑,然后直接上床,给床单留下一串黑印子。梁宝兰想要帮助她改掉这个坏习惯,这中间还经历了一个“斗争”的过程:
“小霓,过来穿拖鞋。”
“不穿。”
“那你出门也别穿鞋。”
梁宝兰从鞋柜里拿出小霓穿的鞋子,假装从窗户扔出去,实则放在了窗台外面。
“不能扔,我出去得穿!”小霓急得直叫。
“出门要穿鞋,为啥在家不穿鞋呢?只要脚沾地就要穿鞋。你知道吗,穿鞋是为了讲卫生,还能避免着凉生病。”梁宝兰微笑着弯下腰对小霓讲。
小霓终于乖乖穿上拖鞋。
童年遭受遗弃,给小霓幼小的心灵留下极大的阴影。小霓刚来不久,有一天,耿开文利用休息日和妻子带她去商场。进电梯时,小霓进去了,他俩还没有来得及进去,门就自动关闭了,小霓瞬间就在电梯里爆发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是害怕自己再次被遗弃,内心非常没有安全感!当时的情景,令耿开文夫妇非常震惊,也非常难过。那以后,他们对小霓的疼爱,几乎超过了对亲生儿子的疼爱。
他们的爱,是打开小霓心门的钥匙。大年三十晚上,梁宝兰对刚进家门的耿开文喜滋滋地说了一声:
“小霓叫我妈妈啦!”
耿开文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像吃了蜜。来了几个月,小霓对耿开文夫妇什么称呼也不叫。但他们也没有让小霓叫“叔叔阿姨”,耿开文希望小霓一开口就叫“爸爸妈妈”。
小霓上学住在学校,周末才能回家,只要小霓回来,耿开文就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菜;上初中跑 800 米测试,由于平时缺乏锻炼,小霓晚上腿疼得厉害,耿开文半夜背着她去看急诊;小霓有烧伤,耿开文和妻子一起带她到北京做疤痕松解术、整形术……
似乎转眼之间,小霓初中毕业了。
接下来让她上什么学校好呢?
就这件事,耿开文专门征求包括教育局局长在内的几位好朋友的意见。他们一致建议让小霓去上职业高中,说孩子到职业高中肯定是班里的前几名,她的自信心就会比较足,觉得自己优秀,这对她的成长是很重要的。
果然,在晋中市的第一职业高中学校,裳霓在班里学习永远是前三名,半个学期后被选为团支部书记,连续两年是山西省“三好学生”。高考时她考上太原师范学院美术系国画专业,四年里在学校的成绩也永远在前两名,又是班干部,奖学金永远是最高的。毕业后,勤奋好学的小霓另选专业,又考上山西农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现在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从进福利院那天起,裳霓就知道她姓党。被领养后,爸妈的儿子姓耿,所以她不是爸妈亲生的。爸妈从来不提这件事,她也不问。就这样,双方极其默契地共同生活了十几年。
裳霓考上大学那年,耿开文对妻子说:“姑娘 18 岁了,已经是成年人,应该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了,不要让她整天琢磨这个事。”
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间,耿开文很认真地跟裳霓谈了一次话。她亲妈留下的那个小纸片,以及当年有关她的报道,统统都拿给她看,还详细讲了这么多年的过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写入党申请书,要向组织靠拢。因为你是党的孩子,你姓党。”
在裳霓的成长路上,耿开文付出了很多心血。没有辜负养父十几年的循循善诱和倾力培养,裳霓在大学时已是入党积极分子,研究生毕业成为预备党员,现在是一名正式党员。姑娘的表现让耿开文很骄傲:“我觉得,裳霓是一个又红又专的孩子。”
福利院里都是孤儿,媒体报道说得很形象:“耿开文是 500 多个孩子的爹。”这种工作性质让耿开文心中充满慈爱,无形之中,太原市福利院为他搭起一座通向慈善事业的桥梁。2013 年 4 月,因工作需要,耿开文到太原市康宁医院任院长,之后又调任太原市军队离休退休干部第三休养所党委书记,最近才从太原市军队离休退休干部第一休养所所长任上光荣退休。但离开福利院之后,继续资助孤儿和贫困大学生,对于耿开文来说,变成了一种习惯。
“做惯了慈善事业,如果不做了,好像心里空落落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当院长的时候,耿开文和北京多有联系。因为要想让孩子们享受到好的医疗和照顾,得去向人家学习。2000 年前后,北京有机构愿意免费给福利院的孩子做手术。那些年,应该有几百个孩子是在北京治疗的。其中有一个机构是中国侨联的下属单位,叫作中国华侨公益基金会“小水滴新生基金”。耿开文通过古交侨联,开始联合古交市委统战部一起做慈善事业。
2016 年,耿开文到古交市岔口乡中心校下辖的 3 所中心小学捐赠了电脑、打印机、书籍等用品,了解到该乡有 3 名特困儿童需要做疤痕松解术、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和血管瘤手术,但他们的家庭没有经济能力为孩子治病。耿开文挨家挨户家访,充分了解情况,然后联合中国华侨公益基金会、太原市侨联等爱心团体,联系医疗资源,为 3 名儿童实施手术。其中一个 6 岁的孩子,两岁时从脖子到肚脐被严重烫伤,挛缩的疤痕使孩子的脖子无法转动,头只能歪着,严重影响到正常生活。“小水滴新生基金”的工作人员带孩子到医院实施疤痕松解术,术后孩子能够正常生活,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耿开文的慈善事业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一碗米线换了 80 万元”。
那是 2004 年发生的事。
去北京开会期间,通过社工协会,耿开文认识了一位美国的爱心人士约翰。
他是另一个爱心机构的负责人,想到太原考察,去看看太原的福利院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要到太原去?”耿开文对他的想法很好奇。
小个子约翰先生 200 多斤,人很幽默风趣。他说对太原很有感情,在山西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读了 3 年研究生,这期间认识了他的太太,也是美国人。太原是他的红娘,促成了他们的婚姻,因为在美国他们两个相距 2000 多公里,如果不来太原,就不可能认识。
“太原就相当于我的第二个故乡,所以我很想为太原做点事。”约翰说。
“嗯,你想做什么?”
“美国有一个基金会,愿意帮助中国需要帮助的孩子。”
考察了一圈福利院后,约翰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坐飞机回北京,是晚上7 点多的航班。他们从福利院离开已经 5 点多,路上的时间很紧张,可是耿开文觉得应该让客人吃点东西再走。于是问约翰:
“你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随便。”约翰操着流利的汉语说。
“那好,那就随便了啊。”
“没问题。”
那时候建设路还没有修通,坞城路两边没有饭店,车子拐进铁三局医院前的巷子,里面有一个铺子卖米线。
耿开文征求约翰的意见:“咱们吃米线可以吗?”
约翰眉开眼笑:“可以啊,我去过云南,好吃。”
一个外国人,一个院长,一个开车的科长,3 个人每人吃了一碗米线,一共花了 9 块钱。
那为什么会说“一碗米线换了 80 万元”?
这背后还有另外一个故事。
来太原之前,约翰先生曾经去过某省的一个县。他带了 40 多万人民币的善款,想资助那个县的学校。去了以后当地很重视,副县长和教育局局长陪着他吃饭,3 个人花了 3000 多元。他没吃完,起身说要上厕所,然后直接走人。
过了一会儿,那个副县长给他打电话:“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约翰说:“我去北京有急事儿。”
副县长问:“那咱们的合作怎么办呢?”约
翰很不客气地说:“我看见你们不缺钱,一顿饭 3 个人就要吃那么多钱,我这点儿钱不够你们‘吃’啊。”
这个故事不是约翰提前跟耿开文讲的,而是后来彼此成为朋友了才说给他听的。讲完约翰笑嘻嘻地说:“为什么我同意一下给你 80 万?我来考察福利院,你居然拿 3 块钱就招待了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真没有钱,你不是一个奢侈浪费的人,值得信赖,钱给了你我放心。”
调任军休三所当书记之前,一个在北京工作的朋友回来探亲,和耿开文聊起一件事,北京有个萤火虫爱心公益基金会,愿意在山西做一些支持贫困大学生的事。他问耿开文能不能找到贫困大学生。耿开文表示试试看。
大同市天镇县是我们国家的贫困县。巧得很,耿开文的一个好朋友 2016 年去那里任职县委书记。听耿开文说有机构可以资助一些上大学的孩子,他特别高兴,立即安排教育局局长和耿开文联系。
2017 年 6 月,耿开文和北京萤火虫爱心公益基金会对接的“圆梦助学”项目正式启动,为山西省考上太原高等院校的部分贫困大学生提供爱心资助。
第一批资助的对象就是大同市天镇县的 5 名贫困学生。直到今天,耿开文还记得 2017 年 8 月,他和“圆梦助学”项目组人员到天镇县家访的情景。
当时有个女孩叫小珊(化名),家在山间的土窑洞里,窑洞又低又矮,周围长满杂草,土炕占了窑洞里的一半,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小珊家有三姐弟,小珊是大姐,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一个上初中的妹妹,父亲多年前因骨折落下残疾,基本丧失劳动能力,全家 5 口人只靠母亲干农活维持生计,家庭经济十分困难。
这家人的生活是贫困的,但他们又是幸运的,不仅小珊获得了项目资助,她的弟弟两年后考上大学,也同样获得了资助。目前小珊已完成学业,在陕西省西安市工作,逢年过节,她总会给耿开文打来电话问候,聊一聊自己的近况。
2017 年 5 人,2018 年 5 人,2019 年 10 人……在耿开文的积极协调下,受助贫困大学生的名额逐年递增,截至 2022 年,已有 45 个孩子获得资助。这些受助学生中有孤儿,也有单亲家庭的孩子,还有父母为残疾人的孩子。被帮扶的学生每人每年可获得 5000 元的资助,其中 4000 元由北京萤火虫爱心公益基金会捐助,1000 元由耿开文倡议的“映像平遥”的太原爱心人士捐助,共计已发放爱心款 68 万余元。一旦有爱心人士不能坚持每年都资助,耿开文便以自掏腰包的方式解决燃眉之急。
令耿开文欣慰的是,这些受助的贫困大学生不仅学习勤奋,性格也特别阳光,有的当上班干部,有的成绩名列前茅,还有的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
面对媒体的采访,耿开文满心喜悦地说:“6 年来,我们资助的 45 名大学生中,有的考上了研究生,最早一批受资助的学生已经工作,真心为他们高兴。
希望每一个受助的孩子都能携爱前行,常怀感恩之心,为自己的美好人生拼搏努力,为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
在耿开文的感染下,他身边的人也纷纷加入了慈善行列。妻子梁宝兰跟随他一同进村入户,走访贫困学生;好友赵贤杰长期资助 3 名贫困大学生;被耿开文精心抚育长大的裳霓也立志要像爸爸一样,做个好人,为社会多做好事;“映像平遥”的太原爱心人士也都受其感染,与慈善同行。
奥地利人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是精神病学家,也是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生活风格是在儿童时期形成的。每个儿童形成什么样的生活风格,有赖于他的家庭环境与幼年经验。人们这种早期形成的生活风格会牢固地保持下来,并且难以改变,这就为其对待以后所遇到的生活问题提供了规则。生活风格主要是由儿童所处的家庭环境,譬如家庭的社会地位、经济状况、家庭结构、在家庭中的处境、兄弟姐妹的多少及家庭气氛等所决定。
或许是儿童时期缺少家庭温暖和父慈母爱的缘故,耿开文对孤儿和贫困青少年总是怀有一腔悲悯之情。直到现在,每当看到电视上报道孤儿的遭遇,看到乡村留守儿童一年见不到父母的画面,耿开文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自进入太原市福利院工作那天起,慈善的种子就在他的心中萌芽,开花。这一路走来,他的慈心善意,终于在千年古城太原结出了硕果。
也因此获得诸多的身份和荣誉:
• 太原市红十字专家志愿者服务队队员;
• 太原市烛光志愿者服务队队员;
• 北京萤火虫基金会会员、山西地区负责人;
• 2018 年 7 月被评为“太原好人”;
• 2020 年 12 月被评为“山西好人”;
• 2022 年一季度被评为“中国好人”。
微光虽渺,万丈成炬。二十三年间,耿开文待人以诚,行事低调,一直默默走在做慈善、献爱心的路上。他的行为犹如润无声的春雨,将大爱洒向人间。
“只要身体条件允许,将会坚持把慈善这件事做到 70 岁。”
这是耿开文给自己定的时间规划。
让我们用最世俗却又最真诚的一句话祝福他:身体康健,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