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还有一个特点,只要是答应了老人的事,他必定做到。2012 年冬的一天,太原市突降大雪,但陈勇事先已定好为青年路水机厂宿舍的张大爷义务修脚,他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心里惦记着张大爷,便义无反顾地出了门。路上雪花越下越大,路滑难行,陈勇跛着一条腿,足足走了 40多分钟,才到了老人家。
爱在脚下
——第七届山西省道德模范陈勇印象
对修脚行业的陌生与好奇,让我从 26 位“好人”名单中,首选了陈勇,作为深入采访的对象。
来到位于大营盘街的“勇跃”修脚总店,见到了陈勇。他走路时一条腿略跛,外表朴实,谈吐自然,很有亲和力。春节刚过,店里的客人还不多,我堂而皇之地坐在客人的位置上,先将脚泡进温水桶里。我们的聊天便这样开始了。
我平生第一次修脚。脚泡好后,陈勇让我双脚搭在脚凳上,用刀先给我修趾甲,然后再给我去除脚后跟上有些粗糙的角质层。他出手很轻,刀法熟练,我几乎感觉不到他在操作。就像行话说的:出手轻,捹得平,铲得圆,断得净。随着他飞快地运刀,脚垫上很快便落了一层脚皮,让我竟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想到,看似还正常的一双脚,在专业修脚师这里,总会找出瑕疵和多余。我先请教了陈勇修脚行业的一些基本常识,“肉上雕花”这个词组惊艳到了我。中国足病防治历史悠久,传统修脚,首先是一门技术,然后技上加艺、加医,一位有师承的修脚师可不简单。甲骨文中就有“病足”记载。相传周文王患趾甲病,一个叫“冶公”的人用“方扁铲”为其治愈。清代乾隆皇帝必定是享受了顶级的修脚服务,才情不自禁地将那种美妙舒坦的感觉以诗表达出来:“脚医运宝刀,如琢又如雕。隐痛顿消失,足轻上九霄。”修脚被誉为“肉上雕花”还真不夸张。
陈勇是中国修脚大师、太原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陈氏传统修脚术第四代传承人,“时代新人”“晋阳工匠”。2017 年,他被评为“山西好人”,2019 年,被评为第七届“山西省道德模范”。多年来,他在一个小众职业岗位上,兢兢业业,精益求精,将一种职业服务上升到人生品质的高度。
什么力量使陈勇能够做到身残志坚,学有专长,并心甘情愿地做好人好事,长年义务为孤寡老人、社区特困群体等修脚呢?谈起这个话题,还要从陈勇人生的一场事故说起。
敢问路在何方
2003 年的那次车祸是陈勇人生的分水岭。
这年 7 月,陈勇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不慎摔倒,造成颈椎骨折,大半个身子失去知觉。1972 年出生的他,当时刚刚 30 岁出头,却因意外被困在了一张病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年轻的陈勇沮丧到了极点。
他是大车司机,算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无固定收入,妻子身体不好,儿子才 8岁,家里突然失去了主劳力,生活都一时无着。当时,妻子手里只有 400 元钱,手术费还是亲友们一起帮忙筹措的。本能的求生欲,让陈勇挺过了手术关。术后医生评估,陈勇将来站起来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五十,让他一定配合治疗,坚持康复训练。失去健康时,陈勇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宝贵。
康复是一个漫长过程,结果好坏无法预测,经受煎熬的陈勇心理极端不稳,异常脆弱敏感,他真怕自己是那不走运的百分之五十,永久瘫痪在床,那日子可无法想象。有一天,躺在床上的陈勇恰好看到电视里播放一条新闻:一位年轻的警察因与歹徒搏斗致腰部受伤而瘫痪在床,常年由老母亲伺候。陈勇突然悲从中来,想到自己将来如果站不起来,不也就是这样的结果么?七尺男儿,不但无力尽孝,还得劳烦老母照顾自己。触景生情,陈勇突然泣不成声,人变得暴躁不安,因故还打了小儿子一巴掌。对生命的绝望之感一下子击穿他的心底,陈勇的精神大厦坍塌,产生一死了之的想法。他偷偷将医生开的安眠药积攒起来,计划过完31 岁生日,就自行了结生命,不再拖累家人。
到了生日那天,陈勇表现得异常平静。快到中午时,小儿子突然捧着一块大大的蛋糕走到爸爸面前,深情地唱道:“祝你生日快乐,祝爸爸生日快乐……”稚嫩的歌声在屋里反复回荡,陈勇的眼前先是变得模糊起来,继而又出现一道光明,犹如一轮太阳冲破厚重的乌云,有阳光照耀到了陈勇的心房,本已心如死灰的陈勇突然绷不住了。他一下子将儿子揽到自己怀里,拍拍儿子的肩膀,对着燃烧的蜡烛,闭起眼睛,许下了心愿:老天啊,如果我能站起来,就是将来让我捡破烂也是幸福的!陈勇回忆起受伤之后来自亲朋好友点点滴滴的爱和关怀,大家没有一时一刻放弃过,自己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在困境面前做一个不负责任的逃兵呢?痛定思痛,陈勇在心中默默地激励自己:我不能就这么躺倒,一定要站起来,要做一个对生命有担当的人,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
至此,陈勇心中有了坚定的信念,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和后期康复训练。老天最乐意帮助虔诚努力的人。5 个月后,陈勇终于站了起来,除一条腿走路有点跛外,其他都基本恢复正常。陈勇成为那百分之五十的幸运之人,他感恩命运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
可以行动了,陈勇便闲不住。不能再开大车跑运输,他就在街边卖烤红薯,卖方便面,卖儿童玩具,甚至蹬着残疾人三轮车拉过客人。可这些都不是长久的生存之计。这时,在北京开修脚店的叔叔给他打来电话,建议他到北京学习修脚,有一技傍身,生活也会有保障。
给人修脚,在许多人看来,是一种不太体面的工作,但你还别说,陈勇从小就打心眼里喜欢呢。十几岁时,他从爷爷陈其昌那里受到修脚的启蒙教育。有一次回河北老家,在澡堂子里看叔叔给人修脚。有一个人的脚趾甲嵌到肉里,疼痛影响走路,经过叔叔的处治后,那人竟然开心得当场蹦跳起来。陈勇感到非常神奇,他很想跟叔叔学习修脚术。但家里人都不同意,不想让他学习这行,觉得没啥出息。可是,命运开了一个玩笑,学修脚又成了陈勇人生的必修功课。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2004 年,陈勇跛着一条腿,坐火车来到了北京。
曾在老家澡堂修脚的叔叔漂到北京发展,后来还开了自己的门店。陈勇到北京后,先向叔叔学习传统修脚术,之后叔叔又支持他拜了京城清华池的修脚大师王建生为师,陈勇便成为王建生的入门弟子,他在修脚技艺上突飞猛进,很快成为师傅看重的好徒弟。
在北京的四年多里,陈勇不仅学到高超的修脚技艺,还就此走入社区,接触到公益活动,打开了眼界,增大了人生格局。那时,陈勇常常会随着团队一起下到社区和养老中心,开展义务献爱心活动,他们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和精湛的修脚技艺得到孤寡老人的真心赞美。有时,他们还会为有脚病的老红军老革命上门服务,这些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过巨大奉献的老人平易近人,主动与小辈握手,对陈勇他们给予莫大鼓励。这些社会公益实践,大大提高了陈勇对修脚这一行的认知度,他懂得了自己职业的重要性,及那份受人尊敬的美好。这种义务付出所呈现的爱是流动的,是两股双向奔赴的暖流。一颗爱的种子,深深埋进了陈勇的心中。
2008 年,陈勇怀揣一技之长回到太原,开始独立创业。启动资金只有 3000元。他租了一间十二三平方米的门面房,简单收拾,置办了沙发等必要用具,便一个人开起了修脚店,名“勇跃”修脚店。当时,人们普遍对这个行业不了解,能想到的也就是摆摊的江湖修脚人。尤其太原人,远还没有北京人的保健消费观念,还没形成进入修脚店修脚的习惯。自然,刚开业的修脚店门庭冷落,很少有人问津。即便修一次脚只收 10 元、15 元,人们还是不愿走进专业修脚店。陈勇一看这光景,不能坐以待毙啊,不能让一身手艺荒废着呀,于是,他做了一个大牌子竖到门口,上写“本店免费为七十岁以上老人、残疾人修脚”。同时,他又联系附近的社区,打听有无孤寡老人,将他免费献爱心的想法告知对方。通过这种主动宣传,修脚店终于有了人气,虽然大多数是享受免费服务的老人,但对陈勇来说,自己的手艺派上了用场。他开始忙碌起来,得心应手的修脚技艺给了他劳动的快乐和充实。与此同时,他的修脚技艺也得到顾客的肯定和赞美,这样口口相传,“勇跃”修脚店渐渐有了好口碑好名声。陈勇的修脚技艺过硬,服务热情,态度好,上门修脚的人多了起来,但陈勇的公益之路却没有停。
在艰难的创业时期,陈勇结识了 70 多岁的祁玉珍老人,她是一位印刷厂的退休职工。老人到店里来修脚,看到陈勇一个人很辛苦地忙里忙外,到了饭时就简单泡碗方便面吃,她很心疼。以后再来店里时,祁玉珍总不空手,专门给陈勇买点好吃的,或拿来自己蒸的热包子什么的,送给陈勇,像亲儿子一样对待陈勇。
后来陈勇得知,祁玉珍老人的儿子在外边打工,平时就她一个人在家,生活很清苦。为了多些收入,她还常捡破烂换零花钱。陈勇了解到这些情况,更被老人感动。他们碰到一起时,无话不谈,像极了母子。后来,祁玉珍老人因摔伤无法出门,陈勇多次上门看望老人,帮老人做家务,定期为老人修脚,直到老人去世。
如今再讲起这段往事,陈勇依然十分感慨。他更多忆起的,是祁玉珍老人像母亲对儿子一样对他的那份好,虽然事情都微小,但带给他的是人世间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如阳光雨露,让他感受到温度,滋养了心田,并照亮了他的前行之路。
陈勇还有一个特点,只要是答应了老人的事,他必定做到。2012 年冬的一天,太原市突降大雪,但陈勇事先已定好为青年路水机厂宿舍的张大爷义务修脚,他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心里惦记着张大爷,便义无反顾地出了门。路上雪越下越大,路滑难行,陈勇跛着一条腿,足足走了 40 多分钟,才到了老人家。虽然裤子被雪打湿,双手冻僵,但当他看到张大爷见到他时眼睛里闪烁的惊喜,感到心头一暖。老人需要他,需要他的一把刀去除脚病痛苦。虽然自身走路一跛一跛的,但陈勇却能还人们一双健足,他是受人尊敬的有用之人。“有用之人”成为陈勇人生的座右铭,来自他人和社会的需要,是他人生的最大动力。他也心甘情愿地抽出一部分时间精力,定期为孤寡老人免费服务,这是他人生不可或缺的有机部分。
踏平坎坷成大道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建设和谐社会需要大家都参与。
2014 年,陈勇开始招收徒弟。标准和条件很简单:不要求有多高文化,头脑有多灵光;要求人实在,懂感恩,愿意做公益。修脚职业虽然被许多人看不起和嫌弃,但它是门技术活,细心活。陈勇毫无保留地向徒弟们传授他所学到的技术,手把手教,带出一批可以独当一面的修脚人才。同时,他向徒弟们讲自己在人生低谷时期收获到的人间真情,启发徒弟们思考一项劳动之外的人生意义。助人为乐,这个成语不是虚的、空的,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起初,有的徒弟想不通,觉得修脚这么辛苦,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天经地义,为什么还要免费给人服务呢。陈勇没有一味地用大道理试图说服他们,他先让心中有疑虑的徒弟跟随他一起参加“勇跃修脚爱心志愿者服务队”的活动。自然,这些徒弟亲历了义务活动,思想疙瘩也自行消除了。他们跟师傅谈心得体会:通过自己的修脚服务,为老人解除了痛苦,老人回馈给自己的一个笑容,一句感谢的话,都是格外温暖的。有个徒弟兴奋地说,当他为一个老人修好脚后,老人拉着他的手不让走,非要给他洗苹果吃。服务微不足道,但来自老人的一片感激之情却分外珍贵,让人备感欣慰。这个徒弟终于理解了师傅多年坚持不懈的义务劳动。那是人心的最好连接,是爱的相互触摸。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徒弟是因不愿意做义务修脚而离开陈勇的,他们都十分敬佩师傅,自己不但学到了技艺,更获得了精神上的成长。
在修脚过程中,也会遇到特殊情况,但通过贴心服务,奇迹发生。2015 年,陈勇带团队去晋源区安康养老院义务修脚。一位 96 岁的老奶奶看到有人要动自己的脚,便紧张地抓起拐杖打人。原来,老奶奶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症,脾气不好,好几年没剪趾甲,以至趾甲越长越长,扭曲变形,穿鞋都需要特意开一个孔才能穿上。陈勇看到老人的脚,心里不是滋味,以他专业的眼光看,趾甲长成这样,老人会很疼,所以才拒绝人动她的脚。陈勇想方设法安抚老人,亲自用温水给老人泡脚。当得到老人的信任后,他轻柔地捧起老人的脚,看准,快速果断地下刀,边修边与老人说话以转移其注意力。最终,老奶奶非常配合地接受了陈勇的脚部服务。这一次为老奶奶修脚足足花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已是午餐时,护工给老奶奶打来了饭菜。老奶奶一直推护工的手,起初护工以为她不想吃,后来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老奶奶是示意护工将饭菜给陈勇吃。陈勇被老奶奶的这个举动感动了,顿时眼眶发热。他不怕困难,不怕辛苦,最怕的就是这人间情意。一个在生活上糊涂了的老人,知恩回礼的传统文化还藏在残存的意识里。之后,陈勇又为这位老奶奶义务服务了好几次,直到老人离去。
多年来,陈勇几乎去遍了太原市的各大养老院,那里的许多老人都认识陈勇,亲切地称他为“脚医生”。但在最初,陈勇主动找养老院表明自己的爱心服务,却没有立马得到信任,有几次还被轰了出来。陈勇并不气馁,他相信只要初心为善,终究会赢得别人的信任。有此好心态,事情便有了转机。先走进一家,就有了第二家,慢慢地,陈勇主动义务为孤寡老人修脚的举动,赢得无数好评,尤其是老人们,他们想陈勇,陈勇也想他们。他所带领的志愿者团队一起出动,每次都能服务到几十人。久而久之,员工们做公益都上瘾了,大家兴致高涨,因为他们也感到助人的那种无比开心,那种大乐,沐浴到了人性中良善的光芒。习惯成自然,时间长了,有时员工们还会主动催促陈勇,咱们该出去做义务了吧!
陈勇非常看重志愿者这个身份,他身体力行,带出一支响当当的助人为乐的志愿者团队,积极参与城市文明创建,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他们公益活动的身影。2020 年初,疫情严峻,人人谈疫色变,但陈勇却主动与人手不足的社区联系,带领员工们每天在小区内巡察,配合防疫工作,安抚居民恐慌情绪,连续义务服务4 个月。之后,社区赠予了陈勇一面锦旗,上写:服务居民抗疫情,助力社区勇担当。陈勇不仅以修脚技艺回报社会,而且自觉地充当一名“志愿者”已深入到他骨子里,走出小我小爱,步入大我大爱的境界。他虽是一棵小草,但他接收到来自大地的温暖与滋养,接收到来自天空的阳光与清风,生命由此而发出自适的圆满之光。
帮助他人,快乐自己,而且还感化了他人也做起好人好事。这种正能量传播,让陈勇从容面对工作与生活中的所有困难。他感恩父母,感恩妻儿,感恩每一个让他修脚的人,感恩生命中所遇到的一切。他更加感恩国家和人民,给了他好好生活的土壤,并给了他诸多荣誉。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卑不亢地做义务,努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陈勇感叹,好好地为人修脚,就是他的人生方向,选对方向,前行的路上所遇到的都是风景。就像那首经典歌曲《敢问路在何方》:“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陈勇浸染于修脚业多年,已不单单是为谋生而奋斗,他有了忧患意识。他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这项国术千万不能丢。“好人”也好,“模范”也罢,对于陈勇来说,他就是一个平凡的修脚匠,他热爱这一行,他的人生价值也在于此。
心中惦着这行当,陈勇与师傅王建生、与叔叔常常通话,就技艺进行交流。他在热心公益事业之时,从不忘在技艺上精益求精。这么多年来,来“勇跃”修脚店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慕名而来,很多人成了会员。他们中有的人早已被修治好了脚病,但熨帖的服务、精湛的技艺,让他们产生依赖,他们愿意再来店里享受专业的足部日常保健。
多年来,陈勇送走了许多老人,其中连续服务最长的有十几年。劲松路的一对老夫妻,都曾是陈勇义务服务的对象。前几年,老太太带着一双陈勇修过的健足离世,如今,陈勇还会定期为老爷爷修脚。他们间建立的那种相依相恋的感情是超越血缘的。这不,元宵节过了,陈勇惦记着开完区人代会后,就去给老爷爷修脚。
我问修脚师陈勇,一路艰险走来,敢问路在何方?陈师傅的回答是:路就在脚下,爱更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