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人颤抖的肩头,康轩浩难过得许久说不出话来。他能做的,就是安排食堂,给老人吃好,再吃好,一定要调剂着吃。他发誓,一定要让住在这里的每一个老人,都能找到亲人照顾的感觉,找到家的感觉。虽然他们现在是一个人,但自己,就是他们的儿子。
四百个老人一个儿
——“中国好人”康轩浩的养老故事
2022 年 5 月 30 日,中央文明办以“云”发布方式,在北京发布 2022 年第一季度“中国好人榜”——这是连续 14 年开展的“我推荐我评议身边好人”活动的定期发布——阳曲县的康轩浩榜上有名。消息传来,首邑大地一片欢腾。不知道的人问:“咱阳曲县还有个这人了?”知道的人则说:“好人必有好报,轩浩那后生不赖。”
在上榜“中国好人”之前,康轩浩已是“山西好人”了。能从山西走向全国,确实很了不起。但这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啊!
康轩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心里也没谱,他有没有传言中说得那样好,只有等见了面,才能知晓。
一
等见面后,我还是很难把康轩浩和养老院,以及那些老人们联系在一起。走在大街上,这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白净的脸庞,文雅的举止,回头率百分之百。那他是怎样把养老院——本该是他在另一个年龄段才考虑的问题——作为他的事业的?
他腼腆一笑,向我说起了他的故事。
从小到大,从小学到大学毕业,可以说,他是那种很顺的孩子,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家境不错,从来不会因为钱而发愁。可以说,他的故事,并无多少看点,也没有离奇曲折的情节。想想也是,生在新时代、长在新时代的年轻人,能有多少曲折故事可说呢?倒是小时候跟上爷爷给人看病的事,深深影响了他。
小轩浩记得,爷爷每看一个病人,病人的家属总会给爷爷提上点东西。尽管爷爷拒绝收这些东西,可是病人家属的感激之情,特别让小轩浩震撼,觉得爷爷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同时也对爷爷手里的那些针管啊药包啊输液管啊,感到特别好奇、好玩。
或许正是小时候这些事情累积得多了,就对小轩浩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加上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医院的医生,少不了要听到一些有关医院的“秘密”,所以,小轩浩从小就对那些无钱看病的家庭和因此而延误救治最佳时间的病人,多出了一份悲悯和恻隐之情。
自然,长大后,他想选择和爷爷一样的职业,便顺理成章了。开办一个养老院,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二
这并不能说明,家里的长辈们全是从医的,长大就要开一所养老院的理由啊。
正在疑惑间,康轩浩接了个电话。他跟何人通话不知道,但从谈话的内容,知道他的养老院已经有几百号人了,对方说猪肉不多了,要不要多囤积些。我估计对方是食堂的吧。
等他放下手机,我便说:“这规模不小了呀。”然后问起他是怎样开始自己的养老事业的。
康轩浩想都没想就说了一句:“赶上了好时代。”
这是在许多公众场合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在此刻,我却听出了康轩浩说这句话的另一种深层意思:感激。
确实,我们都应该感怀这个时代。伟大时代,必将产生伟大的人,伟大的事业。这一点,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尤其是那些追风搏浪者,更有切身体验。他们每个人都能讲述出自己和这个时代发生过的种种美丽故事。就像眼前的康轩浩,正因为碰上了好时代,加上他的个人能力,自然而然,他就能在这个时代的浪潮下,打造出一个属于他的养老天地。
回到 2012 年。大学刚毕业的康轩浩,还没有确定自己的理想目标,他和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对未来,有着太多的梦想、设想。这时候,阳曲县人民政府推出了“为民办七件实事”的优惠政策。其中一件就是要开办一所民营养老院。康轩浩看到消息后,就把想法跟亲戚朋友们说了说,但大家都不同意他这么干。有些人还说风凉话,年轻人做上两天就没兴趣了。当时,连康轩浩的父母,也不怎么看好轩浩在养老这条路上能走多远。轩浩才 20 来岁,他还是个孩子,咋能伺候得了这些鸡蛋里挑骨头的老人们。这些老人,不要看他们一个个恓惶可怜,可耍起脾气来,一个比一个大,有的还很有个性。今天嫌菜炒得咸,明天又嫌花卷馍馍碱放得多。有的人喜欢看电视,有的人就嫌吵闹。有人喜欢静静坐在一边想心事,有的人就喜欢热闹打麻将。可以说,百人百性,一人一个样儿。
当看到康轩浩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他的父母就用百分之百的支持,温暖着一直前行的儿子,还帮着出了不少的“金点子”,让康轩浩少走了不少弯路。
2013 年 10 月,弘锋养老院正式运营,标志着康轩浩的养老事业扬帆启航。九年后的一个秋日,我来到安宁养老院(原弘锋养老院),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别看轩浩年纪小,伺候老人有一套”,这是安宁养老院的老人们,私底下对他的评价。
问起他本人是如何对待这些人的,康轩浩嘿嘿一笑,说:“把这些老人当自己的爹妈养活就行了,谁也有个老的时候,谁也有个心了。”
据我所知,有些老人,并不好“对付”。面对那些不配合的老人,该用什么措施,有时候“对付”得重了,会不会引起老人的强烈反抗?
面对我的提问,康轩浩又笑了。沉吟片刻,说起了有一个老人,性格很倔,是从另外的养老院转过来的。他一般不和人主动打招呼,显得很孤独。在养老院,也算个“另类”。后来,经过主动接触,发现老人写得一手好字,还是个老师。
因为年轻时,也是生活原因吧,经常跑校,致使夫妻关系不好,后来老婆就和他离婚了,几个儿女都是他养大的。按理说,几个儿女应该都和他亲才对,可是,他养大的几个儿女,都和他关系不好,主要原因是老人太独断固执。我也问询过他的几个儿女,都嫌老人脾气暴躁,一说话三瞪眼。后来,经过沟通,并做他儿女们的思想工作,现在,逢时过节,也都会来看看老人。老人的性格也慢慢转变过来了,不再和人抬杠,也变随和了。
三
2018 年春天,养老院迎来了一个特殊的老人。说她特殊,是说她来的时候几乎就快不行了。老人是从富士康敬老院转来的。转来时,是用担架抬着过来的。
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老人衰弱的样子,康轩浩认真察看着老人身上的褥疮、带状疱疹,马上对老人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和治疗。查了才知道,老人除了褥疮、带状疱疹,还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疾病。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老人,头发乱蓬蓬臭烘烘的,康轩浩果断对老人实施重点管护,还专门请了一名护工,对老人进行专职看管。经过半个多月的精心治疗,老人终于逐渐康复。让康轩浩吃惊的是,老人竟然是一位抗日支前模范,是个老英雄,还到过北京参加过大阅兵呢。
同时,康轩浩也了解到了老人的一些家事。知道老人和老伴无儿无女,老伴去世后,就一个人生活在村里,后来进了敬老院。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等各方面的原因,老人才转到养老院。老人膝下只有一个侄子在太原,有时也会来看看老人。看到医院对老人照顾得很周到,他也感到十分放心和满意。
没事的时候,康轩浩就会缠着老人给自己讲那些过去的故事,老人似乎也愿意向康轩浩打开心门,向他讲述那些往事。或许对老人来说,这只是她的人生经历。但到了康轩浩的耳朵里,则成了一段又一段的传奇故事。从儿童团团长到妇救会主任,从站岗放哨到做鞋、往前线送军粮,老人说得行云流水,宛若一首抗日打鬼子的红色战歌,在对往事的无限追忆中,仿佛一道道划过天际星空的闪电,在康轩浩的心头激起巨大的回响。今天的好日子,全是革命先烈拿命换来的啊!
那些往事已经快 80 多年了,仍让老人激情难抑。
1941 年 1 月,正是天寒地冻时节,驻扎在南温川的日伪军 30 多人,根据叛徒的情报,包围了杨兴乡东头的沟崖,在那里存放着柴草的窑洞中,躲藏着村里27 个人,全是老弱妇孺。残暴的日军点燃了堵在窑洞口的柴草,硬是将这些老弱妇孺全部活活烧死。毛三改说完,便嘤嘤哭泣起来。
看着老人颤抖的肩头,康轩浩难过得许久说不出话来。他能做的,就是安排食堂,给老人吃好,再吃好,一定要调剂着吃。他发誓,一定要让住在这里的每一个老人,都能找到亲人照顾的感觉,找到家的感觉。虽然他们现在是一个人,但自己,就是他们的儿子。
2015 年 9 月 3 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 70 周年纪念日。老人接受邀请,来到北京天安门广场,成为阅兵第一方队中的一员,接受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上午 10 时,老人所在的方队,第一个通过天安门。
康轩浩算过,自己一天要和老人们待上十来个钟头,尤其是因为近几年来的新冠疫情,自己基本上都待在医院里。一年下来,不,几年下来,这是多长的时间?虽然他没有计算过,但在他心里,早已把养老院的这些老人,当作亲生的爸妈了。
四
人,都会老。都会有生命终止的那一刻。只是有的人老去的方式不同而已。
从最初的弘峰,到康峰,再到现在的安宁,医院的名字一换再换,不改的却是康轩浩对养老院里的那些老人的一腔真情。创办养老院已经快 10 年了,康轩浩自然也目睹了许多老人的离去。有亲戚儿女的,告知他们老人不行了,他们会把老人拉回去安葬。没有亲戚儿女的,他便把老人们妥善安葬。这时候,其实是最让人心痛的时刻。
相处了几年,老人一下子不在了,内心还是会有一种失落感。说完,康轩浩眼里蓄满了泪水。
可能经历这样的场面多了,想得也就会多。康轩浩总结出了在养老院的老人们,普遍有三怕:第一,怕生病;第二,怕寂寞;第三,怕没人照顾。可能就是这三种原因,才有了人们常说的“七十不出门,八十不过夜”的说法。意思是人到了 70 岁,就不要到处乱跑了,随时都有发病的可能性;到了 80 岁,就不要在外头过夜,万一出点事情,往往都是生死关头的大事。虽然这些说法有点宿命论,但却是天下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的普遍心态。
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都不想拖累自己的儿女,都不想让儿女为自己担惊受怕。更何况,眼前这些无儿无女的老人们。
有一位老人,彻底改变了康轩浩开办养老院的初衷,使他开始对养老院进行更深层次的哲学意义上的思考。结果便是康轩浩初次尝试以医养结合的方式,对养老院里的老人们进行针对性的医疗服务,让他们都能享受私人医生那样的星级服务。
有一天,老人晚上睡不着,一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等康轩浩发现时,他已全身肿胀得像个充了气的皮球。当时,可把康轩浩吓坏了,连救护车也来不及叫,抱起老人就向自己的车跑,然后开车一口气到了太原,把老人安排入院。走出急诊室的那一刻,脑门上的汗水才哗哗地流下来。
老人经过紧张的抢救,终于转危为安。但却促使康轩浩意识到,如果自己在医养方面下点功夫,是不是就可以在遇到同样的问题时,再不要如此着急慌张。解决老人们基础病方面的工作,自己也应该尝试着做一做。他赶紧咨询身边的朋友和县医院的专家,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但这一想法,又面临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康轩浩的父亲听到后,非常支持儿子的想法,鼓励他大胆干。在心里,也为轩浩细致认真的工作作风高兴。
最近两年,安宁医院开始接收残障、失能失智的老人进入养老院。随着医疗保健资源配置的逐渐增多,“医养结合”新型养老模式,正成为一种颇受人们欢迎的养老范式。为老人们提供针对性的医疗保健和康养服务,让老人们在医养结合的环境中尽享舒适的晚年时光,这是未来老龄社会的大趋势,也是应对老龄社会应该做好的基础性工程。
养老安,则天下安。人口老龄化已成为我国的一项基本国情。面对日益突出的老龄化诸多问题,仅以目前的养老体系和医治手段,显然还要做很多的工作。
五
老,是生命的常态,谁也逃避不了。老,更是生命的从容,应该有它美好的样子。诗人说,老年之美,就像那经霜的叶,呈现出缤纷的色彩,又像那苍老的浮云,给天际挥洒出另一种绚烂之美。
养老院从开始的十来个人,到四十多个人,再到七八十个人,到如今的四百多人,这队伍一天天地壮大,就是无声的证明,康轩浩的养老院,能行。
从开始十来个人的“小康”,到七八十个人的“轩浩”,再到今天几百人的“院长”“儿子”,称呼千奇百怪,但一张张开心的笑脸,足以说明来到安宁养老院的老人们,过得开心,活得美好。
康轩浩说,接触的老人们多了,也就没有一开始的陌生和不好意思了,就和自己的大爷、叔叔一样了,说得再亲近些,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况且人都有老的时候,说实在话,将来自己能不能有老人们现在的精气神还不一定呢。
康轩浩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真的不假。比如你做某个事情,你咋做也不行,旁边一个大爷随便说一句,你按照他的那个方法一做,果然就成了。
“安宁养老院一开始是我的事业,但现在我要把‘安宁’做成百年品牌,做衣服做烧酒做醋做茶叶的,都有自己的品牌,养老方面,还没有一个百年品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安宁’打造成一个百年养老品牌。让人们一听到‘安宁’这两个字,就知道是在哪里,是谁开的。”
问他,“安宁”何所指?
他说,“平安宁静”。
其实,这四个字,何尝不是芸芸众生最向往的四个字。渴望安宁的老人,来自不同的家庭处境,却共同在安宁养老院里相聚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一种幸福。
和老年人接触得多了,康轩浩也慢慢感悟到了很多东西。它不是书本上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从众多老人身上感受总结而来的。一人一个性格,几百人,怎样把他们团结在一起?他就根据每个人的兴趣,把他们编为麻将一组、象棋二组……不是有“人以群分”一说吗,那就把兴趣相同的人组成一组,400 多人也就好管理了。
养老院里的这些老人,都在慢慢走进生命的黄昏,怎样让这些老人们,在生命最后的时光,把最后一段路,走得踏实,走得安稳,走得愉快,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伟大工作。
正因为思想上有了如此高度,康轩浩才能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视作神圣无比,每一个再升起的朝阳,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六
从大学毕业,创办养老院,10 年间先后有 400 余名孤寡、残障、失能失智老人,在康轩浩的安宁养老院安度着晚年,继续走完生命的路程。那些无人照顾、看管的老人,在他的精心看管照料下,从容平和地走完生命最后一段路,想必也是祥和安宁的。
康轩浩还很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但他所做的善事好事,总是有人记起、说起。仅仅几年,他就收获了不少好评。2017 年,被授予“太原市向上向善好青年”;2019 年,荣登“太原好人”榜;2020 年,又荣登“山西好人”榜;2022年,成为“中国好人”。这些成绩和荣誉,只能说明康轩浩和他的安宁养老院,办得比较成功。如果这也算成绩的话,那么他所言的,他的百年养老品牌的梦想,同样值得人们期待。
“好人”,在世俗生活中,是对那些乐善好施、古道热肠的人们的一种称谓。但这个称呼,更承载着中国人对那些做了善事做了好事的人的溢美之情。前几年,说你是“好人”,好像也在说你没本事,有几分揶揄的成分在内。但在今天,“好人”两个字,应该彰显其更纯粹的意义。
让“好人”,成为华夏大地最响亮的名词。让善行者,善良者,都能得到尊重,让每一个平凡生命和平凡人生,都能收获金子一样的光荣,让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我发现,把所有的光环去掉,康轩浩身上,最亮丽的标签,还是安宁养老院的院长。他,还是和他的那些老人们,他的养老事业,走得最近,走得最亲。康轩浩说:“做好人容易,难的是,做一辈子的好人。”